連續打了十一次的噴嚏後,她停止呼吸,一秒...兩秒...三秒後,她放棄了這個念頭,那時車誤點了二十分鐘,她孤另另地端坐,拿起一本毫不相關的西尾維新的小說,逐字逐句地閱讀起來。起初只是閱讀,隨後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起來,情節在她的大腦處理器飛逝得愈來愈快,竟有些動態模糊了。隨後那些字句在她的視窗裡以不正確的比例滾動著,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右側原本睡得大剌剌的大叔竟關心起她手中的讀物來了。
她小心翼翼把書本側一邊,深怕大叔察覺她微限的動作,環顧左側一百八十度內的乘客後,接續未竟的劇情,良久,聽見大叔的鼾聲,才將僵硬的肩膀微微鬆動,抿起嘴角讓自己看起來像笑著。
突然一通回撥的電話將她炸開。
「記得把DVD寄來,這裡有人想看。」
「嗯,明天寄。」
「還有,那本書看了嗎?」「還沒,有空找來看吧。」
「嗯,那沒事了吧?保重。掰。」「掰掰。」
隨後她發現自己飢腸轆轆,抓起臨行前朋友送的蛋糕,顧不得貪吃的模樣,大快朵頤起來。
手機裡的吉他女伶輕輕地吟唱起來,她又接起電話。
「喂。我在等車,還在台北。啊,車來了,先這樣。」
抓住這層微薄的歸屬感,隨著同班乘客,一個蘿蔔一個坑地上了車。
夜裡的長途車是一條溫柔的長河,微弱的光線、安全的色溫,安撫著她顛沛的身,顛簸的眼,感到四下無人的時刻,她強忍著呼吸,啪地潸然淚下了。
回憶像垃圾般一舉傾倒下來,責任也如無法關閉的雜音長驅直入,有數十種念頭交替播放著,像是數十種小說的開頭語,交待沒兩三句就換了頻道。
「出來跑,遲早都要還,她拒絕再欠下感情債了。『對你、對他的責任已經綁定在生命上了。』『可以用生命來結束嗎?』想必是不能,因為她相信因果論。」
「『放假沒做作業,我一定會被小愛殺死。』『明天真的要加油了!』」
「『西藏生死書對你來說可能太無聊瑣碎了點,你先去看《阿育王傳》吧,像故事書,很好看的,說是驚心動魄一點都不為過。』『這麼酷,有好多書要看喔,我最近在看龍應台的新書。』『希望你有時間看,嚷嚷「我要解脫」跟實踐「我要解脫」是兩回事。』」
「她想乾脆跳車算了,或是下車後鼓起勇氣走到疾行的車陣中間,心想反正保險都買了,還可以為家人帶來一筆意外的財富呢。『不行,我的保險買得還不夠,至少再加碼吧?』『萬一我沒死透怎麼辦?萬一我的動機被發現了,豈不是死得一文不值?』後來她覺得看似意外的死法都很痛,所以又龜縮放棄了。」
「『這次Banana Line做完,我唯一的利用價值就剩下做開運名片了,先去買些書來研究吧。』她左思右想,愈想愈虛無,心想乾脆到時候請假一個禮拜算了,反正有光明正大的特休七天,老闆該不會不同意吧?到時候就去流浪七天或在家當米蟲七天,一口氣把想看的書看一看。『那我會不會看完以後變成軟骨蟲,沒有勇氣去上班了?不管,先請假,如果真的沉淪了,就去寺廟住住吧,反正我也想修行不是?可以享受清幽的生活。』『你現在逃避掉了,誰來收拾這個殘局?你不站起來就永遠站不起來。更何況,你不是一向最看不起這些不事生產的人嗎?』『生活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痛苦的時候牙一咬不就過去了?別忘了你受過的苦世界上有太多的人都受過了,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如果說人生有一種正統的樣貌,主角從缺,那麼臨時演員可能永遠坐在冷板凳上,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名字,即使他們不經意表露說唱俱佳的功力。